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監獄超收

直擊衝突現場 鐵窗人球求生

人若如同貨物,可以隨意亂丟,那麼,當過量的身體與情緒被迫壓縮在小小的空間,一切終將爆發,就像2024年6月19日那晚的高雄女子監獄。

35名來自台北女子監獄的收容人,被移監到遙遠的高雄女監。她們多數來自北部,屬於短刑期收容人。被移往高雄後,家屬會見、寄菜都得南下300多公里。沒想會被移監到南部,她們情緒爆發,集體敲碗、拍門、叫囂,管理員最終噴灑辣椒水,才壓下騷亂。

這起台灣女子監獄史上首樁「暴動抗議」,揭開的不只是監內不滿,更是全台監獄早已撐破負荷的現實。


2025年十大超收監所

資料來源/法務部矯正署 註:數據截至1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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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座監獄10座看守所 全都超收

全台監所超收早已不是新聞。根據法務部矯正署統計,截至2023年8月底,全台16座監獄、10座看守所都超收。在監所收容部分,2024年底人數已達1725人,遠超核定容額1275人,整體超收率高達35.3%。

在高雄女子監獄,核定收容人1267人,實際卻關了1295人。台中監獄是全台最大監所,傳統舍房擠滿人,床位不足,地板成為草蓆拼貼的「床面」,硬體早年設計本就狹小,如今擠進超額收容人,2坪舍房裡硬塞10個人,形成台灣監獄特有的「鐵窗內的人球生活」。

一名更生人回憶說著,「一張草蓆就是你全部的生活空間」,旁邊是誰、腳踩哪裡,統統不是你能選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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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坪監舍擠10人 吃藥才睡得著

台中監獄收容約4900人,超收率達10%,平均每位收容人起居空間僅0.63坪,遠不及當前法規的「每人1坪」。

中監也是唯一附設醫療院所「培德醫院」的監獄,它負責全國各地收容人醫療需求。記者實際走訪,發現光是每天上午門診,至少預約200人。

台中監獄為全國收容人數最多監所,人數介於4900人上下,超收比例約1成。記者黃仲裕/攝影
台中監獄為全國收容人數最多監所,人數介於4900人上下,超收比例約1成。記者黃仲裕/攝影
台北看守所囚房外觀,小囚房要擠8人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台北看守所囚房外觀,小囚房要擠8人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
以4人房為例,當中僅一面有鐵窗,不到3坪還附有開放式廁所。早年全員打地鋪就寢,目前則有1組雙人床,還是有人得睡地上。

「睡覺的時候,翻個身都可能壓到隔壁人的腳。」曾服刑13年的更生人小陳回憶,他待過12人房卻超收到16人,「地板一攤開全是草蓆,根本看不到地。」

生活習慣不同,衝突無處不在。有人為了誰先上廁所大打出手,有人草席被踩到就會當場翻臉,更別提不少收容人忌諱被別人跨過,總認為會帶來厄運。而床位擁擠,睡到牆邊若半夜想大小便就很困難,好不容易躡手躡腳走到廁所,往往回來就沒位置。

台北看守所,6個受刑人擠在一間房間內生活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高雄大寮監獄面臨受刑人超收問題,監所空間已經十分壅擠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大寮監獄監所空間十分壅擠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台中監獄為全國收容人數最多監所,人數介於4900人上下,超收比例約1成。記者黃仲裕/攝影
台中監獄每一餐都得餵飽5千人,出餐時由推車載往全監內61個區域。記者黃仲裕/攝影
中監廚房,獄中菜刀屬危險物品,菜刀把柄末端都有繫上鐵鍊。記者黃仲裕/攝影
台北看守所,受刑人廚房內準備伙食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
至於被送到「違規房」的人,小陳說,他們幾乎都是哭著出來,因為在更小的舍房從早靜坐到晚,極度煎熬。加上衛生環境欠佳,許多人有皮膚病,不少收容人得靠藥物才睡得著。

更生人阿明說,同樣因販毒在台中監獄坐牢15年,他大、中、小不同房型都待過,以「仁區」中型房為例,內部不到2坪卻擠10人,睡覺伸個腰都會碰到人。除了平日到工廠作業外,夜晚、假日都得待在房中。直到後期移到大型舍房且有1人1床空間,生活品質才稍有改善。

戒護比 與美日韓相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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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料來源/法務部矯正署



拿屎塗抹對方 為生存比誰更瘋

高雄女監目前收容人數1295人,超收率2.21%,舍房擁擠,加上高雄炎熱,常發生收容人口角衝突。

身體上的不適,再加上精神上的壓迫,每個人都在違規的邊緣掙扎。在監獄裡,日子是用吵架度過的,有時候,你只能讓自己比別人更瘋,才有生存空間。

在高雄女監擔任夜勤管理員約5年的蔡容熙說,「同學」(指收容人)很容易因一點小事就放大,為了一條廁紙、一塊地盤,吵架、扯頭髮、出手推管理員,甚至有人以「屎彈」攻擊、塗抹對方,抱著「要臭大家一起臭」的心態,這些情景根本不是新鮮事。

女監最「有名」的收容人,是曾經引發大火釀46死的受刑人。她去年1月被最高法院依殺人罪論處,但不符「情節最重大之罪」,判處無期徒刑定讞。她入監後情緒暴躁、打人,三天兩頭被關進禁見房,成了女監裡的頭痛人物。

有舍友指出,此人疑心病重,個性不好相處,加上衛生習慣不佳,和多數舍友相處不睦,經常輪換舍房。她只要聽見有人講話小聲,就懷疑對方在講她壞話,輕則和對方吵起來,嚴重者曾拿保溫瓶狠砸對方頭部、臉頰,被人打得頭破血流,因違規行為,常被關進禁見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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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獄時被喚妹妹 如今被喊阿姨

「我們只想見到家人」。

有雙大眼的徐姓女收容人,紮著馬尾、戴著口罩受訪。年輕學美容、美髮,愛漂亮的她,看得出來雖置身獄中,仍保持整齊儀容。

徐女38歲因吸毒、販毒,被判刑7年10個月。從被人叫「妹妹」,到現在被年輕收容人追著叫「姐姐」、「阿姨」,看到鏡中自己眼皮下垂、臉長黑斑,才感到自己老了。

吸毒期間,曾未婚生子。徐女說,因進進出出監獄,兒子只能交由自己母親撫養。兒子從抱怨、接納,到大了要求抱抱,探監時會要求她「不要哭,趕快回來」,中間的轉折,讓她不斷反省自己,40歲不是什麼都沒有,至少還有家人支持。

高雄女子監獄受刑人受訪時表示,出獄後「絕對不會讓自己再進來」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女子監獄超收嚴重,工場擁擠易生衝突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
提及60多歲的母親,一度哽咽。但她在獄中服刑已近假釋階段,今年5月將提出申請。

52歲的高姓收容人也因毒入獄。「嫁雞隨雞」的她,20多歲時跟著丈夫吸毒。勒戒後,丈夫戒不掉毒品,她一氣之下「吸毒報復」,甚至演變成毒販。最後被毒蟲供出,她被警方逮捕,重判22年徒刑。

出事前,因兒子涉案被關,她負起照顧年幼孫子的責任。入監後,孫子被安置,如今已高中。未能參與孫子成長,高女一度紅了眼眶。她說,看到孫子長大,這才懊悔「為何會把人生過成這樣」。

高女獄中印象最深的,是一位80歲阿嬤因殺人被判刑,自覺熬不過監獄生活,一天到晚問監所主管「何時能回去」。也因這些體悟,她說出獄後,「絕對不會讓自己再進來。」

去年在監受刑人主要罪名

資料來源/法務部矯正署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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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戒護比1:300 管理員心驚驚

入監服刑失去自由,許多受刑人在崩潰中度過漫漫長日。監獄管理員普遍流傳一句話「不找事情給收容人做,收容人就會找事給你做」。

全國各地監獄超收,台中監獄戒護科專員周家國說,超收帶來的不只是空間壓縮,更多是衝突管理的壓力。每天陳情、檢舉、爭吵、鬥毆,層出不窮,精神狀態不穩的人更多。加上中監又是醫療、性侵治療中心,管理員需時時掌握收容人異狀,夜勤、假日人力更加吃緊。

台北看守所內的地藏王菩薩佛像,是監所管理員的信仰中心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台北看守所內的地藏王菩薩佛像,是監所管理員的信仰中心。記者陳正興/攝影

以高雄女監來說,管理員和收容人戒護比例,平常日是1比20,假日1比59,1個工廠管理員1班配置118名收容人,甚至有時高達155人,遠無法與歐美、日本等先進國家相比。

監管理員蔡容熙說,通常1個晚上的管理員僅約18人,除了輪班睡覺的3小時之外,1個人要管300多名收容人。因為不曉得何時會發生戒護事故,壓力之大,「無時無刻心都是懸著」。

其中,「高齡化」和「毒品氾濫」造成監所很大的負擔。蔡容熙分析,高齡化犯罪者讓外醫和臨時的狀況增加,吸毒者則因精神不穩,隨時得協助處理。管理員內外煎熬,她這5年來卻一直沒見人力增加,因此前幾年有不少學姊請辭或請調,「這對矯正體系很不好」。

高雄女監副典獄長蔡惠娟坦言:「現在收容人背景複雜,單靠勸導根本不夠。」安撫、輔導、拆解衝突,都是日常任務,心理師、教養師成為監所不可或缺的一環,監所甚至還會為高齡者安排「運動健身與手作小物」團體,以「狗狗天使」進行動物輔助治療。


高雄女子監獄允許受刑人帶親生幼兒入監服刑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女子監獄允許受刑人帶親生幼兒入監服刑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
高雄女子監獄受刑人精心布置空間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女子監獄受刑人精心布置空間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女子監獄受刑人製作的飾品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高雄女子監獄受刑人製作的飾品。記者劉學聖/攝影

監獄輔導力求人性化 不如多1坪空間

高雄女監導入心理輔導與動物輔助療法已經很人性了,但對收容人而言,與其請一隻狗來安慰,也許不如給他多一坪空間。

面對監獄超收,矯正署不只一次喊要擴建、改善硬體空間,但新建監所進度緩慢,早期監獄格局根本無法符合現代收容需求。過去每人0.7坪的空間,如今提高到1坪,仍遠不足以解決問題。

當監所成為社會問題的終點站,裡面的人,只能用各種瘋狂的方式,讓外界聽見她們的聲音。


專家看問題


矯正機關編制不足,管理者長期面對受刑人,身心健康與安全誰來保障?不該把風險拋向基層管理人員。
——中華民國犯罪矯正協會理事賴擁連


北所人滿為患,舍房更是老舊,硬體不合時宜。如遇部分收容人衛生習慣不佳,不僅清潔不易,也很容易發生、傳染疾病。
——台北看守所主任管理員吳昌憲


監獄超收,收容人衝突、檢舉陳情案隨之提升,加上中監又是醫療、性侵治療中心,輪班人力更加吃緊。
——中監戒護科專員周家國


來到高雄女監已經5年了,人力卻一直沒有增加,收容人又超收,管理員壓力很大,「這種現象對矯正體系很不好」。
——高雄女監管理員蔡容熙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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